蓝蓝蓝鸟

Ça ira mon amour.

【LOTR/魔戒】送船人 Through the river (刚铎兄弟中心)

*简而来说就是一个俗套的白发人借尸还魂送黑发人(?)故事……

*以及有一点点隐晦的(因为写的时候我脑子里是这么想的)AB。

*以及我考据很不完全,名称翻译可能会有点多版本混杂,全来自我多年前的记忆。

正文:


“波洛米尔,你要往何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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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莱娜是个一家三代的标准打渔人,只可惜到她这里家里成年男人统统死光,留她一个和老妈弟弟相依为命,好在老爹死之前交给她一身还算过得去的打渔技术,如今靠她和家里耕种的母亲也差不多能养活起这个三口之家。她正预备去依鲁依河边捡昨晚下的网子,此刻还未见天光,因此走在这泥巴路里深一脚浅一脚,不过她已习惯,嘴里还能哼支刚铎孩子们熟悉的小曲儿,调子轻轻快快,轮到拉网时她更是心情愉悦——这沉甸甸的分量,看来是昨天喂的那只乌鸦带来了福气!

不过这轻快的心情只持续到伊莱娜又骂又喊地把这重得超乎寻常的网子拉上来的那一刻,因为拉上来的玩意儿既不是洄游产仔的肥美鳟鱼,更不是从安度因大河里误闯进来的青花鱼,而是一团黑乎乎,脏兮兮,蔫巴巴的——人!

“伊露维塔在上!”

伊莱娜吓得赶快上前解网。操,看来是昨天喂的那只乌鸦带来了厄运,她怎么会摊上个死人?她骂骂咧咧手脚发抖地把那团人型从渔网里掏出来,期间还不得不弄断了几处网线,然后才能把缠绕着小鱼苗和树枝水草破青苔的人型抠出来。他看上去像是在水里泡了个十天半个月,手指浮肿,头发也脏得看不出颜色,脸更是糊得仿佛矿洞里吸了三百年煤炭没见过光,伊莱娜对着这具尸体紧张地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办——她真的不喜欢这种事,因为总要去和官兵们打交道,还得向治安官报告尸体状况,说不定之后还要花费时间去寻找这具尸体的家人。 

伊莱娜小心翼翼开始在尸体身上摸索,恶,一摸一手湿哒哒的苔藓,接着她发现男人身上穿的居然是一身整整齐齐的盔甲,就连手中都还握住一把长剑。他应该是个士兵,伊莱娜想,这倒是缩减了不少范围,还解释了为什么他这么重。接着她又把人翻过身,露出胸前盔甲和上面盛开的白树纹章,那纹章还同样骄傲地印刻在他手臂的护腕上,只是缺了一只,这让伊莱娜猛地手一颤——刚铎的士兵。

她几乎有点绝望地看着眼前的尸体,真的,她真的必须去和治安官打交道了。

而就在伊莱娜准备转身去寻找附近村落的治安官时,她手底下那团尸体竟然猛地挣扎起来,吐出一股股腥臭的河水和泥沙,原本毫无动静的胸膛猛烈起伏起来,嘴里发出嗬嗬的呻吟。

“伊露维塔在上——操!”

她除了尖叫没有别的话可讲,因此立马转身开始帮助士兵清空他嘴里肺里的河水泥沙,三分钟前毫无生气的身体在这一刻仿佛被求生意志注入了活力,男人在她手下猛烈挣扎着,伊莱娜不得不用力按住他胸口避免他把刚吐出来的水呛回气管。

“天啊,你最好是能活下来……”伊莱娜想。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再费力掺和这些事了,而且我的网还为此破了一张。那可是二十个铜板呢。

男人当然听不到,他在大约十分钟的挣扎中只睁开过一次眼睛,相当漂亮的蓝色双眼,慌乱又困惑地看着伊莱娜,但在她出声解释之前又再一次晕了过去,而伊莱娜只能放弃地专注于把他肚子里的水全部弄出来。而在最后男人似乎终于可以顺畅呼吸之后,伊莱娜已经感到精疲力竭。她已经是相当强健的体格,往日镇上医官甚至还要来请她去帮忙搬工具或者按住要被截肢的患者,但这次等她终于平息手下男人的挣扎时她却已经几乎没有了力气,只能蹲在原地叉腰大喘气。不过这也给了伊莱娜认真端详这个死而复生男人的机会:他看上去很痛苦,即便在昏迷中也拧着眉头,而这让他那张本该平和的脸纠结万分,就像之前他在挣扎中朝伊莱娜投向的那一眼——迷惑,慌乱,好像明白自己根本不该身处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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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那个不知名的士兵在伊莱娜家里的床上醒了过来。

“你醒了?”伊莱娜搓着毛巾朝他走来,男人只迷迷糊糊地看着她,然后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瞪大了眼睛:“我在哪儿?”

“蓝村,依鲁依河边上的一个小村庄,离米那斯提力斯不远,我猜你是从那里来的?”

男人用力地眨眼,伊莱娜把他扔到一只洗猪肉的水桶里泡了两个小时后发现他有一张相当英俊的脸和少见的金发,干了之后仿佛柔软的黄金绸缎,配上此刻他疑惑的双眼,让伊莱娜忍不住心里发出一声叹息。

“我们先慢慢来,”她自我介绍,“我叫伊莱娜,一个打渔人,我在依鲁依河边发现你缠在我的渔网里,于是我把你弄了上来,实话说最开始我以为你死了,不过你看来命很大。”

男人咬住嘴唇,似乎在很用力地思考,过了半响:“我……我叫波洛米尔。”

“不错,说明你没有失忆。”

他有些惊讶:“你不认识我吗?”

这下轮到伊莱娜惊讶了:“呃,为什么我要认识你?虽然我的确认识几个叫波洛米尔的——这名儿在我们这儿还挺常见的,不过我确信村口那个满脸青春痘的十五岁养猪场小孩不是你。”

那个和养猪场小男孩同名的男人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喃喃了一句“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么多和我重名的人”,又抬头看向伊莱娜,他挣扎了一会儿:“我来自米那斯提力斯,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包围战……我以为我应该死了呢。”

“嚯,真巧,我也差点以为你死了。”伊莱娜把手里的毛巾递给刚醒来的男人,“不过你看起来很好,我稍微检查了一边,你身上没有外伤,也没有发烧之类的问题,只有点泡水太久产生的浮肿和一大堆陈年伤疤——我大概能猜到都是哪儿来的,你的盔甲上有七星白树的纹章,对吧?”

波洛米尔点点头,难以抑制伊莱娜提及米那斯提力斯时嘴角的笑意:“那是我要守护的城市。”

伊莱娜有点愣了一下,她其实觉得这句话有点傻,面前这个男人就像个天真的理想主义者,但他吐露这句话的模样又坚定得让她说不出什么讽刺的话来。

“你知道,对于一个刚刚溺水了不知道多久的人来说,你简直健康得不可思议。”伊莱娜连忙说。

“谢谢你。”波洛米尔接过她手里的热毛巾擦脸,“奇怪的是,我觉得我不太记得那场战斗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了,为什么我会在刚铎附近的河里?”

“我比你更想知道这个,大概是顺着安度因大河从哪个地方飘过来的吧。顺便一提你还弄坏了我一张渔网,等你找到家人以后最好把钱还给我,二十个铜币。”伊莱娜毫不客气地说。

大概是刚才那句话里某个词语惊动了男人的神经,他猛地坐起身,差点从床上跳起来:“伊露维塔在上——法拉米尔!”

“啊?”

波洛米尔眼看着就要下床,“我的弟弟,他应该还在米那斯提力斯,我得去见他,天知道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伊莱娜在他即将衣衫不整冲出未婚姑娘闺房之前把他按住了,他绝对是个战士,但因为伊莱娜的动作克制住了自己,他疑惑地看向女孩寻求回答。

“老天,我现在确信你们的父母真的很崇拜我们的宰相,连自己孩子都要取他们家的名字……不过也是,所有人都爱他。”伊莱娜嘟嘟囔囔,从一旁洗好的衣服里扔了一堆到波洛米尔头顶,“但是拜托你不要像个没脑子的家伙一样衣衫不整从我的房间里冲出去,而且你准备怎么到米那斯提力斯去?那里可有三十里格远,从这里走过去可得花上一整个白天,而且……而且——”伊莱娜在波洛米尔疑惑的目光下叹了口气,“算了,反正所有人都要去的。”

“什么所有人都要去?”

伊莱娜并不理会他,只是指了指还晾在门外的衣裳,“换上你作为战士最好的衣服和盔甲吧,波洛米尔先生,那样的场合应该有你米那斯提力斯战士最庄重的模样。而我会准备好牛车,明日天光从阿蒙丁山脉露出第一丝光亮时,村里所有人都会去米那斯提力斯,我们可以带上你一起。”

并不等波洛米尔有任何反应,她说完这番话就匆匆离开了卧室,而被留在屋中的人疑惑地看向床脚堆起的盔甲,被异常熟练地打磨得光亮如新,其上那支耸立于米那斯提力斯千年的银白树纹在打进屋中的光芒里流淌着如同安度因长河的粼粼波光。

--

第二日,阿蒙丁山脉露出第一丝天光之前,波洛米尔就已经穿着妥当,只是不见左手手臂的护腕。当他从伊莱娜家中窄小屋门踏出,他仍是白城最骁勇的将军,披风烈烈,铁盔如银,丝丝如同融金的长发垂落在晨光中,聚在村口的人群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全部安静下来。

“我这双眼一定是瞎了(Blind my eyes),”蓝村最年长的那位老人显露出敬畏的模样,她早已到了口齿不清的年岁,颤颤巍巍地开口,“您看上去几乎像是那位将军。”

“老妈妈,我的确曾是一位将军,”波洛米尔苦笑,“只是我不知道如今我是否还能匹配这份称呼。”

他内心闪过弗罗多的名字,而后只剩漫天涌来的愧疚和痛苦,让他的心脏都随之颤抖了一下,不错,如今他自已经不配刚铎之子的名字,在守卫米那斯提力斯的千年时光中,他引以为傲的血脉中居然只有他被魔戒如此蛊惑,而他尚未有机会向对方道歉。

“时间到了,我们得快些走了。”赶着牛车的伊莱娜催促,“我们得在正午之前赶到米那斯提力斯去。”

所有人陆陆续续上车,波洛米尔安静等在最后,此刻他才注意到同去的村民们不少手捧鲜花,银边莲、金雀花、冰山白,还有簇拥在其中的铃兰雏菊以及他讲不出名字的本地野花。一场盛大的仪式,他想,或者葬礼。

波洛米尔不做声地坐在车尾,村民们也一并沉默,只是有那么一两个装作不经意看着他,这些人的目光里并无恶意,只是好奇和探寻,而波洛米尔可以接受这个。

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从人群里挤到波洛米尔身边,他肩膀很宽,胳膊大腿却瘦得要命,脸上挤满红肿的青春痘,看来是到了永远也吃不够的生长期。他有一双灵动的蓝色眼睛,这让波洛米尔难以控制地想到了法拉米尔的童年。当然,他在他眼里一直很瘦,他总觉得他吃不够,还要再多吃一些,伊露维塔,他的小弟要去带领刚铎的北方游击队伍,那么寒冷的地方,他只吃这么点怎么够?于是无论到什么地方波洛米尔都会在身上带些吃的,时不时临行前再好好塞到法拉米尔手中,直到某一天他被自己弟弟抱了个满怀,竟然差点觉得自己肺里的空气都要被打出来!那一刻波洛米尔才恍然意识到自己那个看起来永远瘦小又忧愁的弟弟早已经成长得无比坚实英俊,天哪,他大约能迷倒整个刚铎和洛汗的全部姑娘。

而波洛米尔为自己这样的想法忍不住微笑起来,是的,他这一路恐怕去了不知道多久,不知道现在他忧愁而英俊的弟弟有没有了心上的姑娘?

那个瘦小的孩子却粗鲁地把他从思绪里捞了出来:他非常无礼地戳了戳波洛米尔的盔甲。

“哇哦,这是真的。”

“这当然是真的。”波洛米尔回过神,没好气地说。

那瘦小的孩子凑近他:“你是从米那斯提力斯来的吗?你说你以前是将军,你有见过宰相和国王吗?他们真的和歌谣里唱的一样吗?你有进过净白塔吗?执政厅呢?据说那里的装饰有精灵的风格,这也是真的吗?”

波洛米尔几乎没时间消化这一串不间断的发问。“一个一个问题来,而且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你又到底是谁?”

他大概不自觉用上了平日对待下属士兵的语气,那小孩的眼睛瑟缩了一下,又立刻响亮地回答起他的问题:“我叫波洛米尔!”波洛米尔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住。“我是养猪场场主瑟里安之子,今年十五岁,我希望能成为和我同名那位将军那样的人。”

波洛米尔刚想说你没必要把自己的人生理想也告诉我,但下一刻他就愣了片刻:“和你同名的将军?”除我之外刚铎应该没有别的将军叫这个名字了吧?

那个瘦削的十五岁波洛米尔用力点了点头,眼中燃起一股热切的火焰,每一个英雄崇拜的十五岁男孩都会有的火焰:“没错!那位在护戒之旅中为了守护同行的霍比特人牺牲的将军,每个刚铎的孩子都知道他的故事。他如何在米那斯提力斯的城墙守卫每一个刚铎的子民,他如何在刚铎南岸的城邦中收复登丹人失去的领地,他如何忠诚地等待白城之王的归来,如何与同盟的精灵矮人甚至霍比特人们建立起深厚的友谊,他如何在罗斯洛立安西岸湖畔的森林中同上百只奥克战斗,他如何对我们的王许下生前最后的忠诚和愧悔,他如何最终无愧于刚铎之子的名字随安度因大河而下,最终去往曼督斯的殿堂中去。每个吟游诗人都知道这些,就连我妈妈也告诉过我他们的传说,我最崇敬的英雄就是他。”十五岁的波洛米尔说,“先生!您看,往那边就能看见宰相和埃莱萨王为他树立的雕像,宰相对我们说他会永远照料刚铎的土地,每一天都替我们看向东方的黎明。”

那孩子的手指指向逐渐宽阔路径的尽头,他走过,居住过,摸过每一存泥土的米那斯提力斯的七重白色宫殿已显露出模糊轮廓。而在这座城后的山脉高处,在众位刚铎先王的灵位中间,有一座手握剑盾的勇士雕像,那早逝的刚铎将军以剑撑地,背负圆盾,胸前银甲骄傲带起白树的纹路,而他微微抬头朝向东边的方向,从前那里是中土黑暗的源头之地,如今已是世间第一缕阳光升起的方向。

伊莱娜的牛车在大路上嘚嘚而行,越过已经不再贫弱的村庄和带着微笑迎向晨光的村民,路旁开放着不知名的野花,层层簇拥着浅蓝的如海花瓣,而东方没有硝烟,没有怪物,那漆黑的大门已永远关闭,白城中扬起的烟雾是寥寥炊烟。他们的牛车边跑过一群孩子,他们欢笑着跟着漫游的诗人唱起民谣,诗人带着一把马头琴,一曲终了后讨得孩子们的糖果和小巧的柑橘。

“你们要往何处去呀!”孩子们问。

“我们要往米那斯提力斯去!”村民们回答他们。

而波洛米尔坐在被这群人簇拥的牛车里,和他们挤挤挨挨在一处,他很久很久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只看着这些人,又看着那座城,他目光来来回回的,带着惊讶,仿佛这是一幅世间罕有的景象,而他永远都看不够。

等他看够了,等他终于愿意把目光转到身边的人身上,日光已经升到了天空三分之二的地方,他身旁那个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孩子怯怯地看他,以为他的沉默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小伙子,你告诉我。”波洛米尔终于说,他声音又轻又快,嘴角带笑,眼里却挤出一串眼泪。“今年是哪一年,今天又是哪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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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洛米尔,你为何要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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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四纪元82年,那小伙子这么说,春润日后第三个月旬。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波洛米尔的眼泪,看他又哭又笑好一会儿,接着男人便不再开口,只时不时发出一声呵呵傻笑。小波洛米尔傻了眼,他瞅瞅旁边的村民,又瞅瞅近在咫尺的城门,再瞅瞅这位一下犯了疯的将军模样,于是选择扁着嘴沉默下来,摆弄手里带上的一束铃兰。

牛车在米那斯提力斯的城门前一段路停下,前方却已经满满当当挤着入城去的人们,他们安静地等待着通过那扇大门,所有人手里几乎都握着鲜花。那犯了疯的将军咧着嘴看着门前守卫的士兵们,他们胸前带着同他一样的纹章,哨塔的城墙上每隔三米便飘扬着白底黑纹的白树旗帜。

“真好啊,你瞧瞧看,小伙子,这模样真好。”

小波洛米尔撇撇嘴,“那是自然,米那斯提力斯可是如今最繁华的城市,这里能买到艾瑞博的铁器,洛汗的马匹,河谷的丝绸,还有罗马尼安的木料呢。”

“真好,真是好。”那将军摇头晃脑地说,跟着人群下了车走进城里。

这座丹登人的城市里面却又是另一番模样,石砖铺就的主干大道从城门延伸至执政厅,周边围满了各色摊贩小店,坠着玛瑙和青石的杂货店,座椅摆在店门外的小酒馆,布料堆积到门口的裁缝铺子,可没有一个主人在里面。人们都安静地聚集在主干道街边,人类、矮人、甚至还有精灵的身形,他们站在路边望向执政厅的方向,没有人说话,带着安宁的表情,只是其中有一丝尚可以被捕捉到的悲伤。母亲牵着女孩,女孩扶着老人,仿佛从中土每个角落涌出的人们都来到了这条街上。

那将军望着这模样愣了一会儿,他问小波洛米尔:“今天是什么日子?”

小波洛米尔疑惑又惊讶地看着他:“伊莱娜没有告诉你吗?今天是刚铎宰相法拉米尔大人的葬礼,每一个爱戴他的人都来这里为他送行。”

接着那将军呼吸猛地停了一下,又颤抖一下,接着他望向执政厅的方向:他知道那里有一处温泉庭院,而庭院中央有一支他从未有机会得见开放的白树。

小波洛米尔等了很久,大概久到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停住了呼吸,那位将军才终于收回了目光。他对着小波洛米尔温柔地微笑起来,摸了摸他乱糟糟的棕色卷发:“谢谢你,小伙子,我知道我此行是为何而来了。”

他说完这句话便挤出了人群,踏上无人的主干道,人群中有人发出一两声惊呼,而他毫不理会。他如九十年前荣归这座城市般带着波洛米尔的骄傲走向他的故土,穿过这已然成长为他梦想中人民安居之地的道路,披着同曾经一模一样的银甲和披风,仿佛凯旋归来的刚铎之子。当春日的暖风吹过他肩膀,他脸颊边的金发便会同身后的披风一般扬起,露出他微笑的模样。

之前村里最年长的那位老人暴躁地用拐杖敲打地板,对身旁的伊莱娜说:“哎!这些人都是什么眼神!那可是将军,波洛米尔将军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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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莱萨王并没有准备好在自己宰相的葬礼上迎来一位熟悉的客人。

他站在法拉米尔的棺椁前,准备领他老友最后一路,刚铎的人们都爱他们的宰相,每一支从他们手里落下的花儿积攒起来铺满了整个路面。有一人从路那边踏花而来,披风猎猎,金发如光,让那曾经名为阿拉贡的王几乎以为自己已到了患上癔症的年龄。

“我的王。”来人先对他致礼,又抬头露出笑意盈盈的脸,“您变老了。”

埃莱萨王失语了好一会儿。

“已经过去九十年了,我亲爱的波洛米尔。”

波洛米尔来到他身边,把他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他已生出满头白发,但仍然肩膀宽阔腰背挺直,那双星光般的眼睛未曾失去光彩。“不过九十年而已,阿拉贡,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难道是曼督斯告诉你的?”

波洛米尔翻了翻眼睛:“当然是我看的,我的王,米那斯提力斯所有人都爱你,就算你想提前离开,他们恐怕也会气势汹汹用鱼叉把死亡赶走。”

“那意味着我还得继续批改文件好多年呢。”阿拉贡也微笑起来。

波洛米尔又去看他棺椁中的胞弟:法拉米尔可太老啦!满头白发和象征死亡的灰斑,凹下去的眼窝和干枯的手指,波洛米尔疑心时间竟然能把他的小弟弟变成这幅样子——哈,他之前还在思考他有没有心爱的姑娘呢!

阿拉贡——一如既往看穿了他在想什么——把他身旁一位中年人拉扯到身边来:“这是法拉米尔的孩子,我现在的宰相,艾波安,后面那是他的两个小家伙——你大可放心,波洛米尔,法拉米尔可娶回了洛汗的王女呢。”

艾波安惊讶地看着波洛米尔,波洛米尔给了不知所措的侄儿——天哪他看上去比他自己还年长——一个拥抱,又对阿拉贡说:“我是来接他的。”

阿拉贡点点头:“我猜到了,他总说不想葬在皇帝和宰相之间,要和你一起往大海去。”

“就连他的妻子也同意这个吗?”

“哦。伊奥温也并未留在这里。”阿拉贡摇摇头,“她是草原的孩子,要回去到洛汗的长草中的。”

“那我们这是要往哪里去?”波洛米尔问。

“奥斯吉利斯渡口——走吧,波洛米尔,我们一道走,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讲。”阿拉贡恳求他。

“我的王,你慢慢说,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听。”波洛米尔站在弟弟的棺椁左边,阿拉贡站到了右边,这只短暂停止的队伍又开始缓慢向前,路边的人民有的惊讶于波洛米尔的出现,但更多的花儿落到他们身边,路面,棺椁中——即使法拉米尔已经被包围在了洁白的花瓣中——“那是白树的花朵。”阿拉贡解释,“你往后瞧就能看见。”

这大约是波洛米尔这辈子第一次看见如此繁盛的白树,伫立在喷泉后,在春风中轻而易举抖落满地花瓣。

“这很美,这太美了,谢谢您,我的王。”波洛米尔快乐地说,“这几乎是我梦想中的一切。”

“你得连同法拉米尔一起感谢,”阿拉贡补充,“他可是勤勤恳恳提醒我浇水照顾小树苗,还为我翻遍书文寻找白树的培植方法,作为宰相,他简直无可挑剔。”埃莱萨王说,“你没有坟冢,于是他便在皇陵相陵间为你立了一座雕像,他把你的故事交给每一个吟游诗人和每一本教科书,所有刚铎的孩子都听着你的故事长大,孩子们在游戏里喜欢扮演你和法拉米尔,他曾经说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就要让人民崇敬你就如同崇敬我。连洛汗都被他这场文化宣传弄得忙里慌张。”

“而你就任由他这么乱来?”波洛米尔打趣。

阿拉贡笑得弯起眼睛,他对波洛米尔举起手腕:他丢失的一只护腕。

“这可不算乱来,我亲爱的波洛米尔。人们应当记住你,就像记住每一个倒在黎明前的英雄。”

“我可不会称呼我自己为英雄。”波洛米尔自嘲地笑笑,“英雄不会被邪恶如此轻易地吞噬。”

“但他们认为你是英雄,所有人,所有听过你故事的人们。你总得接受他们的意见吧。”

波洛米尔仍是微笑,他今天笑得太多了,但他真的很快乐,阿拉贡的脚力似乎已比不上他身为大步佬的岁月,因此波洛米尔也跟着放慢了步伐听他的王毫无形象地开始事无巨细地絮絮叨叨。莱戈拉斯来信和金雳同去了密林,而我昨天还收到了霍比特的小家伙们给我寄来的两箱烟草,可我现在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抽烟了,阿拉贡讲,我的烟斗都快起灰了。洛汗的新王是个成熟又有活力的年轻人,我也想跟着骑马去草原上飞驰一圈啊,可是现在天天都走不开。前几天法拉米尔还在告诉我要准备迎接河谷来访的队伍,唉,还有南边的西瑞斯渡口要修整。

埃莱萨王谈及政务时一副愁苦的模样,波洛米尔却从中察觉到幸福的滋味,他曾经于荒原中流放自己的身份数十载,而今却终于此找到自己的归处,这很好。他想,刚铎很好,阿拉贡也很好,法拉米尔也一样好。这样真的很好。

送葬队伍行到白城大门之前,人群中突然冒出一个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谢谢你,波洛米尔大人。”

波洛米尔寻声望去,是挤在村民中的伊莱娜,年轻女孩向他递出一束纯白的毛莨:“我爷爷在成为渔夫之前曾在您麾下战斗,他那时候十五岁,想成为英雄,被您发现他未成年后用盾牌抽回了家里,他向我描述过您的容貌。”

“那么你应当很早就知道我是谁。”他忽然明白身上这身盔甲为何被熟练地擦得锃亮。

伊莱娜回答:“您是刚铎的将军,我们将永不忘记您。就像我们永不会忘记法拉米尔大人。”

波洛米尔想了一会儿,他接过女孩的花放进法拉米尔的棺椁,郑重地说:“谢谢。”

他敲敲胞弟的棺椁:“听见了吗法拉米尔,他们都爱你,他们都会记住你。”

他跟着阿拉贡继续往前,他继续听阿拉贡告诉他这些年的一切,当然,他也时不时问上两句——比如他的护腕怎么跑到了阿拉贡手里——但大多时候都在听,阿拉贡似乎要把这九十年他没能参与的东西全部告诉他,九十年,那样多的一切,但等到他们穿过鲜花铺满的道路,穿过铺满树影的森林,到达奥斯吉利斯渡口时,连阿拉贡似乎也讲无可讲。埃莱萨王同他并肩站在渡口,他们一起沉默了很久。天边飞过一群渡鸦。

“我得带他走啦。”波洛米尔突然说,“天已经黑了。”

他指了指漆黑的天空,此刻已显露出闪耀的繁星。

“我要在伊露维塔的礼物下带他离开了。”

他的王转向他,阿拉贡的眼中并没有悲伤,只有遗憾:“我还有一份东西要给你。”

他交给波洛米尔一只纯白的号角:“我知道这本是你们家传给头生子的信物,法拉米尔也本想把它留下,但现在我觉得大概给你更好。”他曾经破裂的号角已经修复如新。“愿刚铎的号角永远指引其子前行之路。”

“谢谢,阿拉贡。”波洛米尔回答,他们把法拉米尔的棺椁——一艘白船——推进港口。此刻天空中的星月洒满了湖面,使得法拉米尔仿佛被包裹在星光的怀抱之中。这是分别的时候了,波洛米尔想,他却在阿拉贡眼中看见一丝孤独。他沉默片刻,走上前给了阿拉贡一个有力的拥抱,然后他转身。

在刚铎曾经的将军踏入水中之前,米那斯提力斯的王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

“到我行去曼督斯殿堂的时候,我会见到你吗?”

波洛米尔回答:“我会来见你的,我的王。”

--

于是那骁勇的刚铎之子们,一个安眠于白船,被鲜花和烛光簇拥,一个踏向水面,却轻松地站在了水上,他走在白船的前方,守护着胞弟将行的道路。今夜安度因的河水不再奔流,他们温柔平稳地护送着又一迎来伊露维塔赠礼的次生子,走在前的那个踏着星光吹响了刚铎的号角,他呼唤弟弟归来,归来他身旁,没有人能比他吹出更悠远响亮的号角声。

于是另一个孩子从白船的鲜花中坐起身来,他小狗一样甩甩满头鲜花,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抬头看见哥哥对他微笑,于是扑过去拥抱他。

“你来接我了!你来了!”他快乐地叫喊,“我在梦里就见到你的来到了!”

他哥哥搂住他的肩膀,熟悉的快要把他胸腔里空气挤出来的力道,他同样笑得灿烂:“我当然会来,我早就承诺过你这个。告诉我吧,亲爱的法拉米尔,现在我们要去往何处?”

--

“我不理解,为什么死亡会成为伊露维塔送给次生子的礼物。”

波洛米尔啪叽扑到弟弟的床铺上,小男孩的被褥暖和,房间的壁炉里烧着余火。

“我也不懂,但是书上是这么说的。”法拉米尔合上书,把哥哥拉到身旁裹住。波洛米尔已经开始学习剑法,他的手指一天比一天硬。

“既然是礼物,为什么父亲会这样悲伤?”

法拉米尔神色突然一暗,波洛米尔立刻补充:“但我不想要这礼物,你也不要去要。”

“我不会的。”法拉米尔郑重地说,片刻后又有些犹豫:“但是……但是如果有一天我要死掉……”

“那么我会来陪伴你,”波洛米尔显得很笃定,他飞快地说,“无论我在哪里,我都会来陪伴你的,你会在梦里见到我,你会知道的。”

他挤在法拉米尔身边,像一条暖烘烘的小狗钻进被窝,接着把弟弟搂在怀里,拍了拍他近乎白色的漂亮金发。

这一年,法拉米尔五岁。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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