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蓝蓝鸟

简介：他那时候好像是这么想的，这么念的，这么信的。

注意事项：双杰友情爱情随你觉得，自由心证，我觉得两种成分都有，忘羡退散，我爱吃啥爱写啥是我自己的事。

— 

云梦的七月炎热，水乡入了夜后更是潮 湿，闷热的潮气顺着地面蒸腾上来，留在人皮肤上一片纠缠的粘腻，莲花坞外却摆起夜市，今日是半月的集市，夜场更是热闹得紧，操着一口方言的贩子们叫卖，姑娘们的水乡软语弯弯绕绕，此起彼伏的灯影落在荷塘那边。

莲叶是发一层蘸饱颜色的绿，滴进水中，晕开了层层叶片，水波散开，有人的指尖点进波纹。

江澄掐了一片荷叶在手心，湿润感便细细密密的晕进指尖，夜晚起了风，从湖上吹来也是一片沁凉。身后传来尚还年幼少年郎的呼喊。

“舅舅。”

金凌身上还披着件散了一半的单衣，外袍也松松垮垮落了双肩，一瞧便是风风火火得了趣的乱跑结果。虽是金家家主，毕竟也是个不过十来岁的少年郎，早先管事来报金小公子偷溜出去的时候，江澄也只是提了提眉毛装作没有听到，他知道金凌身上的担子，也知道少年心性是个什么东西，无畏，年轻，充满希望和勇毅，他曾拥有，但已久远到他快想不起来那是何种感受。他模糊的想要这个孩子再感受一点他未来无法再拥有的少年时光，这种东西对他们来说太过金贵，一眨眼就落得个干干净净，抓不住影。

他看着金凌向他跑过来，挑了挑眉毛心念这次是放你走你还跑回来了，温书便是再跑不掉了。但他还未开的了口，金凌就一把扑到他身上，撞得他一个不稳差点脚滑，他立刻沉了脸拧起眉毛，怕这一撞把金凌带进水里，攥着男孩的手摆开了平日训人的冷脸，却不料男孩死死抓住他的衣袍，献宝似的张开手掌，露出一朵巴掌大小的紫金莲花灯，花瓣是染得均匀的绛紫，周围却底座上盘着条金色缎带，金凌咧开嘴冲他露出一个明朗的笑，那笑容一瞬间让江澄失了责问的心。

他笑得如此明朗。

“舅舅，这是我刚在夜市上买到的最后一个紫色莲灯，摊主姐姐特别好，还送了我一段金线——”金凌不依不饶的带上了小孩子气，把那莲灯硬往江澄手掌里塞，“——送你的。”

他抬了头对着江澄笑，眼角弯弯眉心一点鲜红朱砂，一团白嫩的脸上皆是毫不设防的喜爱，江澄接过那盏莲灯，却呆愣住了。

--

“唉，哎——江澄啊——哎哎哎，你走什么啊！”

魏无羡抱了满怀吃食小物件，大半是和摊上姐姐们调情的来的便宜，姑娘们看着他掩嘴轻笑，他还不忘回头留个三分俊秀三分调情的笑，江澄只当自己眼瞎，翻个白眼加快了步伐，任那人在他身后叫嚷，又因一手物什根不上他，几步晃了晃想去抓他的手。

“哎哎，好师弟别不理我啊，看看那位姐姐送的莲糖，听姐姐说是藕粉糯米和着糖和酒醪做出来的，甜又不腻，你肯定喜欢吃——哎哎，别这么急嘛，今晚可不就是出来逛夜市的？”

魏无羡终于抓到了他的手，指尖擦上掌心温暖妥帖，江澄几乎难以察觉的停了一下，又甩开了魏无羡的手，转身抱胸对他说：“你这叫逛夜市？你无时不刻凑到人家姑娘身边作甚？狗皮膏药似的，不怕别人嫌你得紧？”

“唉，你这话就不对了，我的好师弟啊，姑娘们看到我那可都是欢喜得很，”魏无羡咧开嘴笑了，说着一只手顺便就勾上了江澄的肩膀，手里得重量也不着痕迹的往江澄身上卸了一半，“正因为喜欢我才会给我这么多吃食小玩意儿啊，啊对了你看看，那家花灯摊上的姐姐托我给你这个。”

魏无羡不由分说往江澄手里塞了个玩意儿，有棱有角还有点温热，一看就知道肯定放在手心好好捂了半响，江澄下意识想推开，又被魏无羡脸上讨好顺毛的盈盈笑意堵了回去，他张开手心，掌中央赫然一朵巴掌大小的莲灯。

绛紫的花瓣层层开，中央一点蜡烛还未燃，又一圈红丝带系在灯座上，色泽鲜艳，柔软温顺的伏在江澄掌心。

“那位姐姐可是对我说‘你那位同行的小公子生的俊美，可惜没机会攀谈一番，不然倒是很想认识认识呢。’，于是便交了我这灯权当信物。我看了看那位姐姐，鹅蛋脸，桃花眼，吊梢眉，温柔漂亮，高挑精致。”

江澄轰地脸红起来，不知是臊得慌还是夏日炎炎温度高，他慌里慌张把灯放进随身的荷包，看着魏无羡的眼神也闪烁起来。

“看看，师弟，我就说你应该多和姑娘们聊聊，再收收你那张臭不拉几的脸，不然你想想，现在你这张脸都有姑娘一眼心悦，要是放得开了点，必定早早就能把江家下代主母给定下来了。”

魏无羡凑在他耳边笑，声音里两分认真八分戏谑，江澄一把推开魏无羡往前去，嘴里嘟囔了什么他没听清，只看见少年耳朵尖鲜艳的红。

魏无羡嘴角不知觉的咧得更大了些，江澄却走得急，少年郎的背影在人群里几闪后就消失了干净，魏无羡只得苦笑，一半像是逗到了猫儿似的愉悦，一半又是找不着江家小少爷的无奈。

“哎哎，好姐姐们可是看到个漂亮的小少爷？对对对，一身紫袍，杏眼细眉，腰细腿长——唉，那可是我家师弟，脾气拧巴，容易害羞，说不见就不见啦。莲塘那边？好嘞谢谢姐姐您了，等我寻着我师弟，定带上他来向您道谢，也让他认识认识这般漂亮的美人！”

魏无羡和那掩嘴羞红的女郎挥手作别，拨开人群几步走向莲塘，那方夜色下人潮涌动，多是带着孩童的成年人，蹲在池边，点燃了花灯朵朵放下，许愿，祈福，祝来生，比比皆是，魏无羡小心避开几个快撞上他的孩子，瞧见远处桥洞下一团影影绰绰的紫色。

那桥洞自然是没什么落脚地的，但年少时他两人凫水在来此时无意间发现桥洞下两方青石，别的一般孩童还不一定有这个能力翻下桥，他俩打小的练家子却另当别论了。

江澄站在那方青石上看着河边跳动的人影，高瘦的影子化在风里般飘摇，腰背笔直如松，双腿却钉死在原地，魏无羡熟门熟路拐去那边，轻巧落在江澄身旁。

“师弟在这里做什么，都不叫上我，可叫我好找，错过了好几位姐姐的香花呢。”

“你又不是找不到我。”

江澄撇了他一眼，“不过是来看看罢了……这片片莲灯，在莲花坞倒不怎么多见。”

魏无羡暗自笑了笑，他自然是知道江澄语中含义，“是很漂亮，”他懒洋洋的说，顺手摸了包裹里的吃食塞进嘴里，“每盏灯都是一个愿望，愿阴间亲人早入轮回，愿阳世爱侣早成正果，愿来生好人家，愿今生好功名，愿子女幸福，愿长者安康，愿爱人得之所爱，愿恨者早日解脱……人生在世，虽不能事事如愿，却也需要些希望烛光。”

“你倒是明白。”江澄看了他一眼，声音轻巧，少见的不带着仍和一点讽刺意味，魏无羡看他无意识的抚摸着荷包，心下便了然大半。

“毕竟我当年在街上流浪了那么久嘛，”魏无羡耸肩，“人生皆苦，花灯一为美观，二为祈愿，人总是需要点支撑的信念。”

“走吧，去放莲灯。”

他拉江澄的手，后者愣了愣，“作甚？”

“就当去玩嘛，”魏无羡脸上还是个笑嘻嘻的表情，嘴角沾了花糕的渣滓，像只得了腥的猫，“今夜可是难得好时光。”

江澄只是撅了嘴却没拒绝，由着魏无羡拉着他走，两人轻巧翻身上桥，几步跨到人群中，江澄被人潮挤得晃了两晃，魏无羡顺势把人揽进怀里。

“魏婴——”

江澄耳朵烧起来，大庭广众下这般行为意味千万，说着就要挣开魏无羡的手臂，魏无羡却嬉笑着把他搂得更紧了些，几乎算得上一个拥抱。

“师弟，这人来人往的，没谁会往你身上瞧。”他贴在江澄耳边调笑，“何况你可是好久没有和我这师兄亲近一下了。”

“去你的亲近，你是我的谁啊！”江澄终于恼了，一把挣开怀抱就想走，却不料魏无羡又一把抓上他的手臂，江澄回神正要发作，却见面前魏无羡和一漂亮女子站在他眼前，女子腰肢盈盈一握，卧蚕眉，丹凤眼，嘴唇朱红，长发妥帖。

“小公子，看你们这样可是要来放莲灯？”

江澄无论再怎么大火气，对着个姑娘也是屁都不放，只能一个眼刀子剐在魏无羡身上，怨他找来个姑娘做挡箭牌，“是是是，今夜月色正好，想放莲灯，却忘了带火。”魏无羡陪笑的对姑娘讲。

那女子笑笑，篮中一支花烛递给江澄，后者愣了愣接过，那花烛雕刻得精巧，九瓣莲花层层在底座开放，熏香气味即使人潮之中也挡不住。

“就当妾身送于两位小公子的，方才看见这位小公子眉头紧皱，想来是遇着不悦之事，但今晚毕竟是个喜庆日子，”女子笑笑，眼角飞红，“希望妾身一只红烛熏香能让小少爷有些许欢乐。”

江澄语结，竟一时不知如何作答，那红烛的香气清淡却不散，又丝毫没有腻人的味道，火光袅袅，欢快跳跃。魏无羡依旧是抢在他面前谢过了那女子，说着什么“感谢姐姐”“这烛似姐姐，必定能让这位小公子开心起来”一类的话，待那女子走后，魏无羡一把抓住江澄肩膀大笑起来。

“我的好师弟啊，看来你的招惹姑娘本事也可见一斑啊。”

江澄白他一眼，从荷包里摸出方才的莲灯，他滴了烛油凝在灯上，那点散着香的烛火就在他眼前跳跃起伏，灯座上的红色缎带翻飞。

“许个愿吧，魏无羡。”

“什么愿？”

“我怎么知道，要你来许啊。”

“不了不了，这灯是送你的，要许愿也是你来。”

魏无羡摆手，抓着江澄的手同他一起将莲灯放进河中，身旁熙攘的人群和来往不断的声音纠结着响起：

“愿爹爹早入轮回，下辈子再不受苦。”

“愿碧娘早日回家，林某愿倾尽一切。”

“愿阿姐嫁个好人家。”

“愿阿云早成功立业。”

那些人们关于阴阳的愿，关于亲人的爱，关于爱人的念，皆绕在这莲塘中随水流漂动，虔诚的，绝望的，幸福的，真诚的，但终究是平和的。

“愿……”

江澄看着自己的那盏莲灯在水中漂下，最终混入大片暖色灯火里，红绸入水，灯火明明灭灭的闪动着，他张了嘴，却闭上了。

“怎的，不许愿了？”

“我才不想让你听到我的愿望呢。”江澄白魏无羡一眼，后者却夸张的捂住心口，笑着向他扑过来，两人终于是一同露出了笑容。

他们笑，笑这未来前路漫长，笑这人生亲人相伴，笑这夜色，这灯火，这莲心。

笑他们仍在彼此身旁。

--

“舅舅？”

金凌的声音有点弱，男孩扯着他的袖口唤他回神，江澄握紧了手里莲灯，吐出漫长的叹息。

“走罢，我们去放莲灯。”

他牵起金凌的手，少有这种亲密待遇的男孩几乎一瞬间僵了身子，但江澄只是更用力捏紧男孩的掌心，点上一只红烛，带着他走到莲花坞的池塘边，此时夜里有风，灯火明灭，暖色的光如星光般跳动，夏夜本该燥热，他却觉得有些冷，或许是累了，或许是困了，但他只是沉默的同金凌一道看着那灯火在塘中缓慢远去，空气里却抓不到一丝红烛香气。

“许愿了吗，金凌？”

“许了，”男孩认真点头，“那你呢，舅舅？”

“许了。”

江澄摩挲着紫电的指环，突然开了口。

“很多年前，你还没出生的时候，魏婴那个混蛋和我一起放过莲灯，他买了盏莲灯送我，如你今天一般，但他诓我是莲灯摊姐姐送我的礼物，我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上面绑的红缎带其实是他的发绳，那日他也让我许愿，像今天这样。”

金凌睁大了眼，暗自咂嘴，他难得看见舅舅如此平静的提起曾经关于魏无羡的东西，那些话语风一样从他舅舅嘴边流过，像在说一场早已不复返的旧日长梦。

“那、那你许了什么愿啊。”

江澄突然的笑了笑，摇了摇头。

“早就过了。”

“那这次呢？”

江澄看着莲花坞莲塘的桥洞，那下面仍有一方青石不为人知的伫立，无声看着莲花坞曾有的繁华和落魄，十里莲花和百里夜火，燃烧的灰烬也曾洒在这片池塘里，过了多少年，多少日子了?那时候金凌还没有出生，那时候他还只是单纯的嫉妒和羡慕魏无羡，那时候阿姐的笑容还是他永远的光，那时候他还无知，无畏，认为世界之大，他们二人定能一同游历。

但他依然记得痛和泪，肺里的灰尘味道，燃烧的火焰气息，乱葬岗的冷，化金丹的痛，夜夜回梦的淋漓大雨，观音庙里声嘶力竭的嘶吼，独自扛起江家大旗的重量几乎让他筋骨断裂，但他必须扛，他必须扛。

千百江家人的命在他身上，千百怨恨在他身上，他永远不可能施施然一挥衣袍便道离开，他有担子，他有责任，放不了，去不掉。

十三年，十三年，足够他把人生前尘往事夜夜品味一道，他泛舟，凫水，莲塘碧绿，莲子清甜，魏婴替他去了莲心，他顺手放在他嘴里一颗，他笑，桃花眼弯弯，温柔得化了光。

十三年，十三年，足够他用一身筋骨为了一句空话死磕，守在梦里，等在莲花坞，徘徊不前困死在原地，他逃不了，走不掉，一身的伤疤想遮住伤口却被莫玄羽毫不留情的撕个鲜血淋漓。

他痛，他苦，却早已没了泪，他只得麻木，只得心狠，只得不信这世间一切的好，只得人如三毒，锋利无鞘。

他看他，看魏婴，看魏无羡，看夷陵老祖，看莫玄羽，看少年翩翩，看尸山血海，看夜雨淋漓，看夷陵冰冷，看莲花坞破败，看剖丹巨痛，看愁，看怨，看算不清的账，看说不出的话。

他等了十三年，十三年，等到他回到他人身边。而他面对的那人早已没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笑眼，也没有了对他的笑和安慰。

他不需要，他再也不需要。

他等不到，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等。

过了，罢了，凭什么你江澄还要死守原地抓着最后一点温暖的东西挣扎，凭什么你江澄如同痴儿不肯罢休，凭什么你江澄不愿走，不愿放手，不愿孤独一人，又只留一人。

也罢，也罢，他早该知道。

“愿永生永世，再不相见。”

他这么说，声音终于是缓缓落在池塘上。

--

“愿今生今世，永不背叛。”

但他那时，好像是真的怀着向往和确信，怀着天真和无畏，这么想的，这么念的，这么信的。

 

FIN

——————————————————————————

题外话：我就是超级无敌喜欢双杰这款青梅竹马最后陌路的虐型组合，无论cp还是兄弟情这俩都绝了好吗！太好磕吧！！恨是肯定恨，爱也是肯定爱，从来没有人说过这两种情不能同时并存，江澄和魏无羡在我心里是一笔烂账翻不清算不透，千差万错不过一句错过了，错过了道歉的时机，错过了开诚布公的机会，错过了，就再也没有机会重来，他们的恨和怨和爱缠在一起，魏无羡逃跑了，江澄把自己困死了，两种无力的解决方法，无解。

我真的一点都不会拗国产文风啊，我这个欧美圈老人真的要哭了（跪），金凌的年龄问题其实我一开始是想写那十三年的，后来不知道咋地又想着干脆写观音庙之后吧……金凌的年龄就很诡异了，大家自动打码行不行【。